从集体的尸骸中
挖掘具体的每一个人
除了从学术上考虑,希望留存下一批可供持续研究的史料外,课题组还希望通过对每一个具体参与救援以及幸存者的口述记录,复原历史的细部纹理,让每一个个人的记忆产生价值,让当年的感动也能感动今天。
今年3月16日,在上海市青浦党校,课题组见到了通过网上接力寻找到的上海籍解放军官兵其中的8位。1972年入伍、今年62岁的海军第二炮兵学院倪永明拿了一盏玻璃台灯过来,这是大地震中一位幸存者送给他的。
当时,解放军进入唐山后看到的是一片废墟,遗体遍地。“但是他们发现整个唐山没有哭声,不像想象中的哭天喊地那样。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人罹难。幸存者见面后,第一句话就是‘你还活着啊,你家还有几口啊’,挖出来的遗体就在路边、家旁边就地浅浅埋了。”
为了避免瘟疫,解放军又将这些很多都已经腐烂的遗体重新挖出来,只能用塑料袋一装,运到近郊集中掩埋。“所以后来活下来的人根本没办法知道自己的父母妻儿葬在哪里,只有一个大概的区域。”只有少数十分幸运的人,才有机缘安葬自己的亲人,比如那盏台灯原主人老吴就幸运地碰到了倪永明。
倪永明在唐山的主要任务是搞新闻报道,为军报写简报。倪永明回忆,“(老吴)他家是丰南县农村的,女儿在唐山市里工作。我记得地震大概十多天后了,我正好要出门采访,他骑了一个自行车,拿了一个塑料袋过来了。
“他跟我说:‘我要去找我的女儿。’我问他:‘你女儿在哪里?’他说地震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,不知道怎么样了。我就跟他去了那个地方,一栋三层的房子,都扑到地上了,当兵的正在那边挖了。我问他:‘你女儿还没回来,这么久了,你还认得她吗?’他说:‘我女儿有个特征,两个辫子特别长。’
“后来挖出来了,确实有这么一个长辫子的姑娘,但是已经腐烂了。我们部队的战士就帮他把女儿抄起来,装在袋子里,老人自己拿回去安葬了。这个老乡很感激我们,他是搞灯艺的,就做了个台灯留作纪念。”在金大陆看来,这盏台灯现在成了那场灾难的一个纪念碑,提醒我们仍有那么多必须被铭记,但又无法铭记的遇难者。
三栋日本建筑没有垮,
怎能不反思
尽管无法铭记每一个遇难者的姓名,但这段惨痛经历不应该只是停留在伤痛、赞美爱和勇气的层面,对经验教训的总结和反思不应被遗忘。金大陆认为,40年里,“这方面我们做得还不够。”
限于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,唐山大地震的救援工作,不仅拒绝了一切外援,也拒绝一切人民群众自发的内援。
更为遗憾的是,尽管1966年、1974年、1975年在河北邢台、云南大关、辽宁海城分别发生了数次强震,尤其是海城地震,伤亡人数达到了29579人,死亡2041人,但是在唐山大地震的救援过程中,仍然暴露出了经验不足和救援水平低下的问题。
无论是解放军还是医疗团队,进入唐山时都已经错过了黄金72小时。没有专业团队,没有专业设备,解放军救人、挖掘遗体很多时候都是直接用手。“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生产力水平、技术水平比较低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。”
“但是经历了如此惨痛的经历后,时隔十年、三十年、四十年,我们的建筑抗震水平、救援水平、心理重建水平又是如何呢?我们是否做到了足够的反思呢?”
关于京津冀地震研究的相关会议,在唐山师范学院开了三次,主要是从自然科学角度研究对地震灾害预测,关于唐山大地震救援史是在金大陆他们提出后新增加的一块。
时至今日,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做到对地震的准确预测,但差别就在于同样规模的地震在不同国家却造成了不同的伤亡级别。访谈中,不可避免地谈到日本对地震的整体处理机制时,金大陆想到了唐山规划馆前面的三栋建筑。
这三栋建筑当时是唐山的粮库,最早是日本人的武器库,在大地震中几乎完好无损。“考虑到在唐山大地震后的40年里,我们仍经历了像汶川那样伤亡惨重的地震,怎么能不继续研究和反思?”